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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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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玉

日子一天天悄然過去,出乎意料的平靜。晨起顧越陪著聞人越習武,然後聽太傅講書,午後便隨著聞人越到聞人厲的書房裏看玟原兩個最尊貴的人提筆決議天下,晚間再陪著聞人越把太傅布置的作業完成。

天色全暗後,聞人越會讓東宮裏的宮人全退下,只剩他們兩人,聞人越收斂了白日裏放蕩不羈的紈絝模樣,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將那些位高權重的人一個個寫在上面,然後將那些侵蝕著這個皇宮的安寧的腐朽的陰謀一點點道出。聞人越細細地講,顧越仔細地聽。那些一個個隱藏在宮廷角落裏的陰謀,正一點點浮現。只是他們都太弱小,無法知道那些陰謀的全貌,只能了解那冰山一角。這樣秘密的討論會持續一炷香燃盡的工夫,之後,聞人越會讓那張見不得光的紙化為灰燼。待灰燼飄散後,在暗處觀察著一切的太子又會變成白日那個不學無術的人,一切又恢覆如常。

一日聞人越正和顧越討論靖王的王妃岳氏,那個名義上是公子越生母的女人,外頭有宮人傳喚:“殿下,明妃娘娘求見。”

聞人越一把將紙揉成一團扔進火盆裏,從一旁扯過幾張亂塗亂畫的紙和幾本聖賢書隨意地扔在桌上,懶懶散散地癱在椅子上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那是一個體態裊娜的女人,眉目用脂粉塗抹得嬌媚而明艷,身上點綴著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珠翠。顧越聽聞人越提起過她,明妃元曦,來自北丘的和親公主,嫁入玟原已有十九載,未曾為聞人厲生下過一個孩子,性格極為嬌縱,行事乖張,雖不得聞人厲寵愛,但因其北丘的勢力,在宮中地位很高。

“居心叵測的女人,就是她,先博取本宮的信任,又一口咬定本宮並非真正的聞人越。”

顧越還記得聞人越提起元曦時咬牙切齒的樣子。再看那走入殿中的女人,眉眼彎彎似笑非笑,一看就絕非是善類。聞人越也懶得吱聲,就這樣坐在紅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元曦,顧越起身向她簡單地行了個禮:“見過明妃娘娘。”

“顧公子也在啊。本宮進來時還納悶這東宮裏怎麽一個宮人都沒有,原來是太子殿下在和顧公子說悄悄話呢。”元曦掩唇輕笑,“本宮是不是打擾到太子殿下和顧公子了?”

聞人越似乎對元曦很不耐煩,扯過腰間掛著的一塊玉佩開始把玩,連正眼都不給元曦一個:“既然如此明妃娘娘還親自來東宮一趟,也不知道所謂何事?本宮不是跟娘娘說過的嗎,不要單獨見面。娘娘這樣大晚上往東宮跑,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元曦倒沒有一點不自在的神情,拿了一把雕花木椅面對著聞人越坐下:“太子殿下以為本宮是來找您的?顧公子進宮快一個月了,說是太子殿下您的課業有所長進,剛好今日北丘進貢了些稀奇玩意兒,便賞了個給顧公子,托本宮帶給顧公子。是本宮聽宮人講顧公子在太子您這兒,才趕來東宮的。”

說罷,元曦便從袖中拿出一個紫玉雕的指環,笑瞇瞇遞給了顧越:“一點小東西還望顧公子笑納。此番看來,顧公子和太子殿下關系不錯?”

“謝過娘娘,還望娘娘替微臣謝過皇上。”顧越接過玉指環,道謝後沒再多言,看著聞人越好像有些猶豫。

聞人越冷哼了一聲:“既然是明妃娘娘代父皇賞你的,收下便是。不過這種事,不是昭妃娘娘來做更合適嗎?父皇怎麽把這差事給了你?”

“那殿下去問皇上啊。”元曦單手托腮,目光在聞人越和顧越之間徘徊,“顧公子可是知道太子殿下的一些……私事了?本宮瞧著在顧公子面前,太子殿下說話倒沒什麽避諱的。”

“多嘴。”聞人越扔下玉佩,臉白了幾分,輕斥道,“本宮有什麽私事?還請娘娘一一細說。”

“是是是,太子殿下光明磊落,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私事。”嘴上雖這麽說著,可元曦眼裏盡是輕蔑和不屑。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元曦突然把目光定格在顧越的額上,然後又了然了似的輕輕一笑,“不過本宮想啊,太子殿下把顧公子收為自己人,當真是明智的舉措。顧公子啊,瞧著就是十分忠心的人。”

“不用娘娘提醒。顧越是什麽樣的人,本宮可比你清楚得多。”

“是啊,太子知道顧公子是什麽樣的人,卻不知道顧公子是什麽人。忘了和太子殿下說,您要是知道靖王妃岳氏是什麽人,就能明白本宮的這番話了。”元曦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顧越一眼,然後起身施施然離去,不等聞人越和顧越細想她話中的深意,末了還不忘感嘆一下,“有趣。”

聞人越註視著元曦離去,女人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還停留在東宮裏。怔了半晌,有些僵硬地轉頭去看顧越的額頭,那上面一道淺淺的疤痕似乎在訴說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聞人越忍不住擡手去摸自己右額處的龍紋胎記,有什麽在心裏咯噔一下:“顧越,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對嗎?”

顧越註意到了聞人越的動作,突然覺得額頭上的疤痕處傳來隱隱的刺痛,沈聲道:“是。”

“可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想要什麽,也從未問過你,你想要什麽。”聞人越瞇了瞇眼,“我們的結盟,沒有利益的支撐,莫名其妙,如同一盤散沙。”

“如你所言,我沒有別的人可以相信,只能選擇相信你。”顧越看著聞人越的眼睛,道,“李伯然執意要我入宮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另有所圖。殿下,我只想要好好地活下去,讓顧家脫離李家。如果我的身世有謎,那就找到我真正的親人。我只想過我自己的生活,照顧我想照顧的人。”

“金錢和地位,你都不為所動嗎?”聞人越也盯著顧越的眼睛,試圖相信他說的都是實話,“在宮中呆久了,你會渴望那些汙濁的東西的。顧越,我要的就是這些。只有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我才能無所畏懼,不再在這皇宮中的漫漫長夜裏感到驚慌不安。我從小生活在這皇宮裏頭,小時候我也以為只要能無憂無慮平平安安過完這一輩子就足夠了。可人會變的,現在的我,只想擁有權力,將那些威脅我利用我的人,一個個除掉。”

“我不敢保證以後的我不會渴望那些,但至少現在,那些不是我想要的。”顧越說得很堅定。

他已經在將軍府生活了十八年了,顧山河回立京看他的日子兩只手就能數過來;姑父李崇雖會定期回立京,但看望他都只是順帶的;姑母顧珊瑚身體欠佳,又有四個孩子要照顧,分給他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李伯然從未將他當作親弟弟看待,此次將他帶入宮中,顧越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她;李仲然從小沈迷武藝,十六歲便隨李崇赴靖州駐守,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李叔然倒是和他親近,把他當親兄長看待;李季然年幼時甚不喜他,不過後來他救他一命後才開始依賴他。

這麽多年,親情於顧越而言,是奢侈品。他早就隱隱察覺到了李崇和顧珊瑚待他並非如對待親侄子一般,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們付出的這所謂的親情,不過是一個任務、一個包袱。壓得他們身心俱疲,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顧越渴望真正的親情,可什麽是真正的親情,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只是他知道,現在的這一切,並非是真正的親情。家人?他也想有自己的家人。和聞人越相處的這一個月,他也漸漸察覺到了一些什麽,也知道聞人越在擔心什麽——

他可能才是真正的聞人越。沒什麽好掩掩藏藏的,不過如此罷了。顧越已經想過了,如果他真的就是聞人越,他不會和現在的這位聞人越爭搶什麽,他也不會承認自己是聞人越的。他就偷偷跑到靖州,去見自己的親生爹娘,好好孝敬他們一輩子。如果他不是,那麽什麽事都不會有,他還是原來的那個顧越,早點去娶妻生子,擁有自己的家庭。

可是顧越忘了一點,如果他是真正的聞人越,現在的這位太子殿下,又怎麽會容忍他留在這宮中成為他的一個隱患,又怎麽沒有在只有他們兩人的宮殿中,把那匕首直接插入他的頸中?

“顧越,我暫且相信你說的。如果你變心了,變成了那個會威脅我的人,我會毫不留情把你除掉的。不管怎麽樣,現在我還是太子,還是玟原未來的皇帝。”

聞人越再一次宣示了自己的身份,可這其中有幾分不肯定,又有幾人能知?不過至少現在,他還能牢牢地咬住自己的這個地位,竭盡全力地護住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他多可憐啊,一邊懷疑著自己的身份,一邊又非要保住現在的這個身份。不管他是誰,他這輩子只能是聞人越,也必須是聞人越。因為他一旦不是聞人越了,他就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是否存在過的。

窗外的梧桐樹簌簌地落著葉,入秋了。有什麽要破土而出,又有什麽要被這落葉掩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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